第六卷忽然之间 第四十九章 一道白烟-《将夜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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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月光如前,狂风不再,残雪依旧,雪上血痕清晰的惊心动魄,裁决神殿里一片死寂,只偶尔有石壁剥落的声音响起。

    中年道人走到露台上,熊初墨和**海也走了过来,三人看着栏下无底的深渊,看着月光照耀下的薄雾和绝壁上那些积着雪的老树,沉默了很长时间。

    然后他们各自离去,没有交谈,也没有对视——宁缺跳下去了,昊天跳下去了,今夜叶红鱼也跳下去了,宁缺和昊天能够活着,她不可能活着。

    既然死亡是唯一的结局,那么不需要再在意。

    只是人死了,事情还没有完,她是裁决神座,她的死亡会引发很多事端,道门现在要处理的事情很多,熊初墨要开始着手准备镇压裁决神殿的怒火,**海要从旁协助重新稳定桃山的局面,而中年道人要重新收拢道门的意志。

    更重要的事情是,随着今夜这场战斗,随着叶红鱼的死去,道门开始正式着手覆灭新教,与唐国、书院之间的战争也将正式开始。

    三人离开,破损严重的神殿,再次回复无人的寂寞,自然,会有人被安排到绝壁下方,去确认叶红鱼的死亡,寻找她的遗体,只是到了那日,就算她能够重新回到裁决神殿,这座肃杀的神殿,也无法再迎回自己的主人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黑夜深沉,月儿被掩在厚厚的云层后方,大地上纵横交错的溪流。那些清水上的石桥、桥下耐寒的野花,都被夜色吞噬。

    今年很是寒冷,阳州城外的田野被冻的有些结实,便在夜深人静之时,一声闷响,有人从城头落下,重重地砸在地面,把冻实的地面砸出了数道裂痕,那人的腿骨顿时断裂,然而在这样的痛苦下。依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。

    王景略的眉拧的极紧。纵使黑夜深沉,也无法掩去脸上的苍白之色,无数颗汗珠从他的身体里逼出来,瞬间打湿全身。

    他擦去唇角震出的血水。以手为足。在地面上艰难向前爬行。待钻进一片灌木丛里,确认不会被人轻易发现,才略微松了口气。

    便在这时。城墙前再次响起重物坠地的声音,他拔开灌木向那处看去,只见地面上躺着个人,那人身上尽是血污,明显已经死了。

    城墙上方响起急促的脚步声,然后有数十根火把被点燃,只是瞬间,漆黑的夜色便被驱逐一空,城头上下被照的有如白昼。

    一动不动躺在地面上的那人,也被火把照清楚了容颜,脸上满是血,但勉强能看清楚五官——王景略的身体微震,握着树枝的手微微颤抖起来,脸色变得更加苍白,因为他识得那人,准确来说,他和那人很熟。

    过去这几年,王景略代表朝廷,在阳州城里暗中联络那些心怀故唐的年轻人,取得了很多进展,此时死去的那名年轻人,便是其中一人。

    阳州城头变得扰嚷起来,有喊杀声,有兵器撞击的声音,王景略艰难地抬头望去,知道城墙上面,那些忠于长安的年轻人,正在被神殿的强者们追杀,他的拳头握的越来越紧,却无法做些什么,不由心生绝望。

    又有人落了下来,重重地砸在被冻硬的田野上,砸出泥土,溅出血花,紧接着有越来越多的身影落下,不停地死去。

    他苍白的脸上满是绝望与痛苦,眼眸里满是后悔,他后悔没能发现,自己的计划全部被神殿掌握,后悔没能预计到神殿的突然出手。

    他后悔让这些年轻人死去。

    今夜死去的这些人,是他在诸阀里的援手,都是清河郡的年轻人,用宁缺的话来说,是真正的希望,只是……年轻人的骨头再硬,终究还是摔碎了。

    王景略的眼圈红了,嘴唇被咬破,开始流血。

    他盯着阳州城头那些神殿骑兵,看着那些火把照耀下的身影,身体痛苦地颤抖着,就像一只受了伤的丧家之犬,却不敢唁唁。

    他转过身,像狗一样在地面上爬行,向夜色最深处爬去,一面爬行一面流血,他必须活着离开清河郡,他要把今夜发生的事情,告诉青峡那面的唐军,告诉宁缺,书院的计划已经失败,告诉长安,战争已经开始。

    宁缺没能想到,他也没有想到,西陵神殿,会在这样的情况下突然出手。他们的事业,清河郡的年轻人们,遭受了难以想象的损失。

    但是,我会回来的。

    当我回来的那天,铁蹄将会踏碎这片艰难寒冷的田野,火把将会插满富春江畔的庄园,死去的年轻人的英魂,将会得到最盛大的祭奠。

    王景略向着漆黑的夜里爬去,背离阳州城里的火把光辉。

    有雪忽然飘落,洒在那些死去的年轻人身上。

    也洒落在像狗一样的他的身上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阳州城最直的那条长街,被灯火照的一片通明。

    神辇在街中间缓慢移动,辇旁十余名侍女不停向夜空里洒着花瓣,那些花瓣与新落的雪一混,然后一同落下,圣洁纯净。

    雪风微作,掀起辇前的幔纱,露出横木立人犹带稚气的脸庞。

    长街两侧,成千上万的阳州民众,纷纷跪拜在地,最前方,清河郡诸阀的阀主同样双膝跪地,没有人敢直视他的容颜。

    今夜的阳州城,到处都在追杀,到处都在死人,鲜血灌进青石板的缝隙,流进清澈的富春江,是自数年前叛乱后最血腥的一个夜晚。

    忠于长安城的年轻人,在今夜死了很多,至于那些没能被神殿发现的,想必在看到如此血腥的画面后。也会沉默很多。

    横木立人今夜只出了一次手,十余名唐国天枢处的强者,尽数死亡,他的手上染了鲜血,他的意志更是让鲜血涂满清河郡。

    他的神情却还是那般平静,天真可喜。

    他不是西陵大神官,但他有不下于西陵大神官的权柄与威严。

    他是昊天留给人间的礼物,他以昊天的代言人自居,他坐着神辇,在散播的花与雪中缓慢前行。享受着凡人的敬畏与爱。

    他很喜欢这种感觉。

    与唐国的战争终于开始了。那个叫宁缺的人还能安坐长安城吗?

    宁缺,你什么时候出来?

    你什么时候来见我?

    请来与我一战。

    请来被我杀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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